•林深时见鹿

「愿汝为钢筋铁骨之躯。」

AO3:AshleyWestchester
随缘ID:青原

◆近期状态:产什么看我在吃什么。最近不太上lof了,大概一周查看一次。

欧美圈:EC/其他主流欧美cp都吃但不一定写
fgo:伯爵天草/音乐家组/天草推/萨列里推
舟:莱茵生命/赛赫/赫默推
aph:杂食,但应该只会产米英

【莫能】逆旅

#可能有魔改,可能有设定出入,别太在意#
#有原创路人和一些捏造剧情#


逆旅


00.

耶和华说:“你作了什么事呢?你兄弟溅落的血自地中发声向我哀告。地开了口,它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从这地受诅咒。”

祂宣告:“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无处可归。” 

——《圣经·创世纪 4:11》
 


 01.

“看见那个萨科塔女孩了吗?”

莫斯提马身边的男孩点点头。

“她是我女朋友。”

莫斯提马叼着棒棒糖靠在窗台边上漫不经心地道。她身边正结结巴巴倾诉爱意的拉特兰男孩愣了一下,从窗台上望下去,在学校一楼的空旷场地上找到了正在进行枪械训练红发萨科塔,她的双翼迎着阳光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他张口结舌,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茫然地道:“但……但那是违背教义的。”

莫斯提马瞥了他一眼,还是微笑着的:“但这至少意味着点什么,对吧?”

男孩眨了眨眼,迟疑道:“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蓝发的萨科塔把含着的棒棒糖从嘴里抽出来,发出清脆的啵的一声,“你该走了。”

拉特兰男孩落荒而逃。

“你们在聊什么?”莫斯提马转过头,看见结束了训练的红发萨科塔从楼梯口走上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男孩落荒而逃的背影,“把人都给聊得吓跑了?”

“没什么,”莫斯提马笑了下,“只是告诉他明天国家史课有测验。”

能天使愣了一下,猛地一个激灵:“我就觉得我忘了什么!”

“开卷考,很容易的,”身为优等生的莫斯提马对于自己的话多招怨恨毫无自觉,“我可以借你书。”

“谢谢啦!”能天使愉快的给了她的挚友一个大大的拥抱,旋即又眯起眼眸,“但直觉告诉我你在敷衍我,莫斯提马——你到底说了什么?”

莫斯提马忽然伸手揉了一把身侧之人的红发,猝不及防的女孩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打结的乱发,开始不满地抗议;莫斯提马对自己的恶作剧很满意,转头看向窗外时依旧勾着唇角。

“好孩子不需要知道太多事。”

比如谎言。


02.

「致能天使:

  我想我可能要死在这儿了。」

莫斯提马第一次给能天使写信是在卡西米尔的沙漠里。那是她第一次踏足沙漠地带,不是作为彰显异国情调的小酒馆边上点缀的那种稀稀疏疏竖着几株仙人掌的沙砾带,是彻彻底底一望无垠的大沙漠,放眼望过去除了沙子之外还是沙子,她眯起眼眸只能看见一片金黄的沙海,在烈日炙烤下晃得人眼睛生疼,让莫斯提马不禁想这世上本该有种叫沙盲症的病才对,就像谢拉格那边的雪盲症一样。

她感受到焦渴感从喉咙底一直翻涌到舌尖,汗水浸湿了她的外套,但她知道脱了也无济于事,除了增加更多的晒伤之外。她的食物和用水所剩无几,但更糟的是她迷路了。沙丘是最阿谀奉承的地形,在风的几次鼓动下就会瞬间面目全非,她只能勉强靠着日光照射的方向寻找出路。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脱水,到那时谈什么都无济于事。

那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渺小。在广袤无垠的金沙之中,她的问询无人回应,她的生死无人问津。拉特兰人一向自诩为接近神明,但在此处没有神明。只有一名信使被包裹进金色的海洋之中,而金色海洋可能在片刻后成为金色的裹尸布。

莫斯提马想,她可能要死在这儿了。

于是她把自己的包裹垫在身下,开始写信。

致亲爱的能天使——她想了想,把亲爱的三个字划了。

「致能天使:

我想我可能要死在这儿了。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接太远的信件,上学那会儿老师就经常说量力而行——虽然和你说这个似乎有点对牛弹琴,毕竟你才是最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人。

卡西米尔是个好地方,如果它的太阳不那么烈,沙漠不那么大就更好了。我浑身都疼,大部分是因为晒伤和脱水,或许还有点过敏,你永远猜不到这里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昆虫和爬行类动物的。但我最疼的其实是眼睛——挺意外,是吧?在日光直射下,这里每一粒沙子都跟钻石一样耀眼。实际上是太过耀眼了。」

莫斯提马揉了揉眼角,揉出几粒沙子。好吧,可能不全是沙子太耀眼的关系。她接着往下写:

「它们让我想起你的光环和翅膀。」

拉特兰人,莫斯提马咬着笔杆想,大概有着全泰拉最奇妙的生理构造。他们的一切都仿佛遵循着某种轨迹前行,包括他们的生长方式和命运。拉特兰人的光环和他们的宿命相伴,在诉诸语言的第一刻浮现出来,成为他们本人的写照。拉特兰人坚信信仰越纯粹的人所拥有的光环就越发明亮,而叛经离道者则光环暗淡。这大约的确说明了点什么——莫斯提马看了看自己头顶上闪烁的光环——它从来就没怎么亮过,即使在她堕天之前,幸而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刺眼的光源。而能天使总是最明亮的那一个,如果说莫斯提马的光环就像一盏坏掉的节能灯,时灵时不灵,那么能天使的光环就像运作良好的白炽灯,稳定而明亮;这个事实在她们上学时就让许多老师惊讶,唯一没有丝毫意外的是莫斯提马,她知道能天使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着一颗虔诚如初生羔羊的心。

她也对谁才是混迹于羊群之中披着白羊皮的黑羊心知肚明。

「我猜我要死了。死于晒伤,脱水,或者别的什么。我在拉特兰不会有墓碑,在别的地方也不会有,这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毕竟我一直认为祭拜可是最具有纪念意义的仪式了。」

莫斯提马对葬礼最深的印象是拉特兰大教堂的穹顶上洒落的天光。那些光落在棺木之上,伴随着安魂曲与神父的一锤定音:“此人今日安息于此。”那些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幻想着那些死者的灵魂便在这光中升入天国。但她知道现实,现实是他们的尸骨腐坏,棺木腐朽,虫蚁横生,而生者能做的只有不去想象,不去思考,不去悲伤。

莫斯提马做过噩梦。在那些梦里,躺在棺木里安详地微阖双目的是一位红发的萨科塔女孩,有着曾经最闪耀的光环。

而她的铳口溅满鲜血。

「我会死在这里,能天使。你可能需要花上数十个月,甚至数十年才能发现这一点,但当你发现时

——」

莫斯提马停下了。汗水浸湿了她手中的信纸把墨迹晕开了一团。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死讯总是难以启齿。向一个爱你的人坦言死亡就像同一个恨你的人炫耀幸存一样残忍而更甚。

「——当你发现时,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我还有那么多的秘密没有告诉你,而我想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你了。我可真是个残忍的萨科塔,不是吗?」

她笑了起来,就像看见昔日恶作剧成功一样笑起来。堕天使本来就该是残忍的,她想。能天使会为此恨她吗?她希望她会,但她知道她不会。

「我很抱歉,能天使。但为我祈祷吧。

  你的祈祷总是能将我带回你身边。」

「你的莫斯提马,于卡西米尔沙漠,夏。」

莫斯提马感觉自己开始头晕目眩了。脱水症状越发严重了,而她用剩下的力气将信纸方方正正的折叠好,放进包的最底部。然后她铺开一块防水布,直接仰躺在了上面。滚烫的沙砾隔着不透气的布料硌着她的脊背,她苦中作乐地想着这也算是别致的慢性自杀。

如果拉特兰人真有灵魂,她的也早已被染黑了。

倘若这样的灵魂也能跋涉千山万水去往想见的人身边就好了。

你的祈祷总是能将我带回你身边。

她闭上眼,忽然感到致命的孤独。

*

莫斯提马当然没有死在那个沙漠里。她一贯如此,死里逃生是她的拿手好戏。一个沙漠边缘的旅店老板在穿过沙漠进货时发现了她,救了她一命。她在一个清晨自旅店中醒来,看见薄薄的沙尘漂浮在阳光中,然后想:我还活着。

没有什么侥幸逃生的惊喜,也没有后怕,莫斯提马离开拉特兰时到底失去了太多东西,她的铳,她的战友,她的名誉。她曾以为这一切都对她没那么重要,但直到她孤身一人游离在大地上,她才发觉胸腔里的事物空洞得可怕。有什么同她的过去一同被剥离,现在她只是一位信使,注定要要随着这片大地动荡的命运一同颠沛流离。

莫斯提马挑了个风沙不那么大的日子离开了旅店。旅店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卡西米尔人,他在柜台后眯着近视的眼打量着收拾包裹的人,开口道:“你真是个奇怪的拉特兰人。”

“因为什么?这对角和尾巴吗?”莫斯提马笑道。她已然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外貌表示惊奇了。

老板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活到我这个年纪,奇怪的事已经见得不少啦,小姑娘。不,不是外表。拉特兰的家伙们对自己的来处有着极高的忠诚度,但你却不是这样。”

“我从沙漠里捡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想,这是个注定流浪在大地上的天使啊。”

莫斯提马走进日光下时,那封在沙漠里写下的信还躺在她包裹的最底部,墨水晕开,浸透了汗水而变得皱巴巴的,带着卡西米尔沙漠的味道。它将一直闻起来如此,看起来如此,待在包裹的最底部压在所有她将送出的信件下面,不见天日。

她知道这封信永远也不会被送出。


03.

虽然莫斯提马称能天使为好孩子,不过通常意义上而言,能天使才是全拉特兰闻名的那个坏孩子,而莫斯提马是跟在她后头替她悄无声息地收拾烂摊子的优等生。她张扬着一头长长的红发在学校里横行无阻,但也没人会真的讨厌她。她或许会一时失手炸掉一整个实验室,但她也会烤美味无比的苹果派然后分给同学——“原谅我吧!哎嘿!”——这似乎是她除了枪械训练和惹是生非之外唯一擅长的事了。

谁会讨厌她呢?莫斯提马在听着另一个男孩千篇一律的告白时正在出神,她思考的对象就坐在她的身边,兴奋地期待着事情的发展,正如每一个期待校园恋爱喜剧的女孩一样。莫斯提马没有称她的意,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然后彬彬有礼的拒绝了对方:“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多么俗套好用的借口啊。

这一个男孩是个黎博利,困窘让他的耳羽张开,像急需摄入过度氧气的鱼鳃一样疯狂翕动。他涨红了脸,偷偷摸摸觑了眼莫斯提马身边的能天使,又在对上对方开朗明媚而不知内情的笑容时把心中的困惑硬生生咽了下去,像之前无数的告白者一样飞也似的逃走了。能天使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遗憾地道:“莫斯提马你要求太高了啦。”

“不好奇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不好奇,因为八成是你编的。”红发的萨科塔咽下最后一块苹果派耸了耸肩,“你可是拉特兰人里最会说谎的了,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一个萨科塔。”

“被你发现了,我是不是该杀人灭口了?”

“别杀我,拜托——”能天使把赤裸的颈项从外套里剥出来露给她的同伴,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吐舌头的表情,“我还没买到今年最新出的黑胶碟呢。”

于是莫斯提马也随着笑起来,挂在腰间的守护铳闪闪发亮。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这一幕,只觉得这一切像是句无字的谶语。无形,无言,只待实现时的恍然醒悟。

“但是真狡猾,莫斯提马你被告白了好几次了吧?”红发的人不满地鼓起腮帮,“我还一次都没有呢!”

“迟早会有的。”

莫斯提马漫不经心地笑着敷衍道,然后想着,当然了,因为全校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


04.

「致能天使:

这是第二封了。我本不想把这件事变成习惯,但今天我所经历的事我无论如何都像以一种方式记录下来。所以,就当做是游记和一些无聊的内容,偶尔也听听我的牢骚吧。」

莫斯提马写第二封信的时候几乎找不到纸和笔。她自己携带的早已在逃亡的人群中遗失,而之后的事情发展中显然也没有给纸笔这种文明产物腾出位置。十月份她在叙拉古呆了段时间,送了几封信,她的原定计划是在冬季开始前前往维多利亚,但却不幸被一场意外堵在半路。用意外这个词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因为它是如此的庞大而不可阻挡,以至于整片泰拉对它而言更像是前行道路上一场微不足道的意外。

她在叙拉古边陲的一座小城撞上了天灾。

全泰拉的人都知道天灾,就像他们知道一年四季,昼夜轮替,陆地海洋。但只有真正遇到过天灾的人,才知晓何为天灾。

灾难发生时她正站在城市的边缘低着头检查自己手上还有几封待送的信,思考着该在维多利亚待多久。叙拉古底层的黑道混混口中谩骂着些什么经过她的身边,街边卖纪念品的鲁珀人店主和一位外来的游客吵了起来,无事可做的流浪汉数着自己一天收到的硬币,一切是如此的嘈杂而安稳。

然后突然,天灾降临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远处那刹那翻腾堆积的乌云和其中闪烁不定的火光,像某种巨大的兽正隔着云层俯瞰着这片大地,赤瞳发着惊人的光;然后下一秒,无数陨石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烈火自云团中降落,坠落时巨大的轰鸣把所有人的鼓膜震得嗡嗡作响以至于短暂失聪,使得接下来的画面像一场恐怖的默剧:城市倒塌,人群奔逃,断裂的混凝土和钢筋刺穿了一个人的胸膛,被顷刻焚烧至焦黑的尸骨层层堆砌,发出即使隔着数公里都足以闻到的令人作呕的焦臭。人们在天灾下死去,而死在天灾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而又毫无意义的事。

莫斯提马和城市边缘的其他人注视着天灾将城市中心屠戮殆尽。

「能天使,你知道吗?直到幸存者们在天灾停歇的片刻里开始向城外奔逃时,我才注意到我的手在颤抖。我才发现:啊,我原来还有惧怕的事。这个发现让我惊喜——不,不如说是狂喜吧。我为我展现出的在千百年前就已深植于骨中的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而狂喜,我几乎为那能证明我依然活着的证据而落下泪来。我第一次认识到或许我们终究还是残留了些许共同点的,那些被留在我们基因里的敬畏与恐惧,就像欲望与爱一样,永不消失。」

莫斯提马是在天灾发生后的第十二个小时写下这段话的。那时的她坐在已被毁灭的城市外几公里处设立的临时救援所里——名头尚可一听,实际上就是用碎砖破瓦和几大块防水布设立的棚子,不挡风不遮雨,挤满了从城市中逃出来的难民,而仅有的资源只有这些人逃亡时携带的东西和一些人从废墟中搜刮出的物资,总计不过几包压缩饼干,两块面包和一些被烧穿了洞的毯子,至于药物,那更是天方夜谭。

大部分人都是沉默的。有些是因为悲痛,有些是因为恐慌,有些则是因为实在无话可说。

在黑色的静默中,蓝发的萨科塔笔下的纸张忽然溅出一片深色水渍。莫斯提马抹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发梢,抬头望了望灰白的天际。

下雨了。

「能天使,你听到过雨水打在防水布上的声音吗?那是种清脆又粗暴的声音,下落的液体撞上了硬质的壁垒,刹那间粉身碎骨,只留下反着光的透亮水渍。但雨水落到尸骸上的声音却是悄无声息的,几乎像是一种渗透。这些水滴缓慢地渗入那些曾经柔软的皮下组织,融进那些被烤得焦黑酥脆的骨骼。死亡正是一种渗透,它无声地改变生者。

我以为我将如此永生,一成不变;但我忽然想起,我也正是被改变成了如今模样。

几乎所有人都躲到了防水布底下,他们害怕这些天灾后的雨水,就好像他们害怕天灾一样。或许这些雨水中含有什么足以使人染上矿石病的成分,或许没有,但躲避也正是一种行为,一种本能的补救措施,好过麻木的痛楚。

我们都知道那些不曾成功逃开的人再也无法逃开了。」

莫斯提马听见小女孩低声的啜泣声。她的母亲,那位给她提供了口袋里的纸笔的菲林女性正安慰着她,即使她自己的手依旧在止不住地颤抖。这声哭泣正像是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哭声蔓延开来,夹杂着一些零碎的只言片语。

“其实我们在一周前收到过天灾信使的报告。”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由于离得过近,莫斯提马不由得抬头看向了身侧那位开口的男人。那是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教养良好的鲁珀族男性,有着黑色的尖耳和两英尺长的黑色尾巴。莫斯提马瞥了眼男人身上被灼出洞的西服,可以想见天灾前这条尾巴应当是蓬松而骄傲的,在谈判桌下优雅地晃动着,光滑油亮;但此时它被雨水淋得湿透,毛发黏连,还带着焦痕,活像一条丧家犬的尾巴。男人说话时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面前的雨幕。莫斯提马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在和自己搭话还是自言自语

“如果是标准规格的移动城市的话,一周时间足以让城市迁移到天灾范围外了。”莫斯提马道。她现如今身为信使,对天灾信使的流程也略知一二了。

“哪有那么简单。”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是座没有名字的小城市,作为移动城市的迁移手段相当不成熟,如果要在一周内强行迁移必然会损失惨重,而天灾信使给出的报告评估里写明在一周内发生天灾事件的概率约为38%……于是我们都想着,还有62%呢。”

莫斯提马知道他的意思。38%,这是一个微妙的数字,相对于不可能事件而言这个概率已经大到无法忽略,但62%听起来又是那么诱人。只需要赌一把,或许什么也不用改变,什么也不用抛下。

“……明明还有62%啊。”

男人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想要擦拭一下,但镜片碎得厉害,只是碰了一下那片镜片就碎成了小片,哗啦落进了两人脚下的泥泞之中。他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脚下的碎片。

“根据天灾预警条例,当天灾信使给出的风险预警在20%以上时,城市就应该准备迁移。”莫斯提马看着那个菲林小女孩哭累了,缩进她母亲的怀里,“这是你们高层决策的失职。”

“不是这样的,”男人道,“赌一把是我们所有人的决定。这座城市在八年前迁来了这里,然后我们在这里落地生根。我们用了八年时间建造一个家园,没有人能那么轻易地把它抛下。即使带走财物,带走载具,甚至带走房屋,但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这我们再次流离失所。”

但看看我们现在。他这么说。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莫斯提马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接下来会去哪儿?”

莫斯提马问道。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道:“接下来叙拉古首都和就近城市会派车来接我们,再之后我们会被分配去不同的城市继续生活。”

接着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只是静默,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地响着,夹杂着幸存者的哭泣。最终男人转向了莫斯提马,他隔着空荡荡的镜框仅剩的几片破碎的玻璃看向她手中的信纸,然后道。

“有家可归是一种幸运,拉特兰小姐。”

「那天的最后,我陪他们等到了叙拉古其他城市的援助。我把那个菲林小女孩送上了车,然后在她口袋里留了一把糖果——希望她妈妈不会因此怪我。救援队问我需不需要搭车,我婉拒了。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旅行。

我的下一个目的地依旧是维多利亚,但在那座被毁灭的城市外的防水布下,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希望你也在那儿,能天使。

如果你在那儿的话,我想我会吻你的。

你的莫斯提马,于叙拉古边境,冬。」


05.

毕业的那天天气很好,就像所有人所期待的那样。能天使自从毕业日前一个礼拜就显现出某种坐立不安来,很难说她到底是在兴奋还是抗拒。莫斯提马看出了这一点,在她第三次在枪械训练中把子弹脱靶的的时候。

“你现在看起来像个到因为春天而焦躁不安的菲林,能天使。”她道,“鉴于你在这里欠下的债,我还以为你会是想要赶紧毕业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能天使道,心不在焉地擦着自己的枪,“或许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吧。”

“我记得你说过想加入守卫队。”莫斯提马记得她这么说的时候是在两年前一个酒吧里的混乱夜晚。她总记得关于面前这个人的所有事情。

“小时候的事啦,”能天使吐了吐舌头,而莫斯提马很明智地没有指出两年前她都十七了,完全没法被囊括在小时候的概念里,“谁都想过要当骑士嘛。现在的话……唔,或许行为艺术?”

“你对自己日常做的事定义倒是很准确。”

“嘛,反正绝对不会去公证所,”红发的人做了个鬼脸,“上次他们那个面瘫的白衣帅哥追了我整整三条街,我回去一晚上没睡好,生怕一醒来公证所就给我发传票。”

莫斯提马也低笑了一声,显然有人把自己在公证所外墙上乱涂乱画的事给选择性遗忘了。

“我倒是觉得你会像是进入公证所的那种类型,莫斯提马,”能天使卷着自己的发梢懒洋洋地说,“你像那些间谍电影里那样把自己弄得像个政府特工,还是个门门拿A的优等生,他们会为了你抢破头的。”

“我可没那么确信他们会要一个挚友是黑名单之一的毕业生。”

“唔,这倒是真的,”能天使愉快地大笑起来,完全没有一点为之羞愧的模样,“就答应我一件事,莫斯提马,如果你加入了公证所,千万别追我追到三条街开外——呃,我是说,装装样子追个两条街就得了。”

“那可说不好。”

莫斯提马模棱两可地道,被她身侧的人鼓着脸颊用手肘捣了一把。

等到真正毕业礼的时候莫斯提马才稍稍被毕业的气氛所感染。她在学校除了能天使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也没有什么交恶的敌人,所以她对于切断连接之类的伤感追忆并没有太多。她穿过人山人海的草坪,几乎每一个学生都裹上了黑色的毕业袍,在相机此起彼伏的咔嚓声中或真或假地笑得灿烂或者抹眼泪。莫斯提马在草坪中心找到了能天使,她的一头红发在阳光下耀眼得像窜动的火焰,而此时此刻她正手忙脚乱地和自己的橡皮筋过不去。莫斯提马走到她身后,轻轻松松替她解下了缠住的乱发,然后再替她绑起来,就像这些年做过的那样。红发的萨科塔眯起眼睛,享受着友人纤细的指尖插入她的长发缓缓梳理过发间的感觉,像极了太阳下被晒得暖融融毛发蓬松的猫。

“你知道吗,莫斯提马?我感觉现在像是永恒。”她道。

莫斯提马梳过她发间的动作一顿,然后又自然地进行了下去。

“它会是的。”

某处传来咔嚓的声音,莫斯提马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被拍入了某人的镜头,却也已然懒得去深究。倒是能天使兴冲冲地跑过去向对方要底片,她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缕红发自她指隙落下。

冥冥中她有种预感,她再度制造了一个谎言。

自今日之后,天翻地覆。


06.

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而戒掉却需要远比这长得多的时间——莫斯提马想这大概是为什么她包底的那些纸张越来越厚的原因。而这个时候她已经走遍了泰拉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在每一片土地上留下了足迹。

她依旧会时常想起她的天使。

「我喜欢红色。」她在经过正在爆发一场小型火山喷发的汐斯塔时这样写道。她想起了那头漂亮的红发;「我几乎已经不会觉得孤独了。我说不清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她在深夜一个人醒来时在脑海里静静地想着,在旅途之初她有过一段时间的失眠史,现在却能在任何地方睡着,也能在任何时候醒来;「你现在在做什么呢?」这句话是谎言。莫斯提马对能天使的一切知道得清清楚楚,即使她从未久留。她知道她一路追着她的踪迹到了龙门,也知道她为了她加入了企鹅物流。那是家奇怪的物流公司,但很适合能天使,她想。

「我想你了。」

她把这句话写下,然后又涂掉。

即使在只给自己编造的梦里,莫斯提马也从未给美梦留下过任何余地。

就像她知道这些信永远也不会寄出。它们只会像病变的细胞一样在她的背包深处疯狂生长,最终如赘余的肿瘤那样摇摇欲坠,倒塌时带走一片梦境。

但这样就很好了。她在第十六次落款时漫不经心地想。

她怎么舍得让她的天使疼呢。


07.

“那个女孩,”她坐在酒吧里懒洋洋地对电视机举着啤酒杯笑着道,“是我女朋友。”

电视上正播放着前些日子龙门安魂夜火并事件的经过,作为醒目主角的企鹅物流的主要成员照片依次闪过屏幕,最嚣张的还是那只帝企鹅。她举杯时,屏幕里是一张爽朗的红短发萨科塔的脸。

哥伦比亚的酒吧里一阵静默,然后发出一阵没什么恶意的笑声。连正擦拭着酒杯的酒保都笑了,没什么别的意思,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的含义就和醉汉对着电视里随便哪个金发女郎大声宣布她是他老婆一样,没什么意义。企鹅物流也算是名声在外,有些粉丝也很正常,不过怎么会有人在白天喝得那么醉。酒保怜悯地想着,摇了摇头继续擦杯子。

蓝发的女孩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继续喝她的酒。

全场只有两个人没有笑。那是两个鲁珀人——而如果足够细心,会发现他们就是龙门流窜的叙拉古黑帮中的一员。

“操,”黑发的那个鲁珀人烦躁地低声道,“怎么跑那么远还是能看到那几个物流混蛋。”

“就是,”另一个啜了口烟狠狠地吐出一口烟雾,厌恶地看了一眼电视,“那个笑眯眯的天使婊子给我留的疤到现在还疼得要命——”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的桌子被点着了,然后他的人也被点着了。

“真是的,”莫斯提马笑道,像是面对无理取闹的孩子那样显出某种无可奈何来,“都说了她是我女朋友啊,为什么都不信呢?”

她慢悠悠地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包,把酒钱和桌子的费用搁在了酒吧前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酒吧。她的身后,火焰还在烧着。

要烧多久呢?她还没想好,就先烧着吧。

这倒是足以成为下一封信的趣闻了,她可以在下一家旅馆写这封信。

或许终有一天,她的旅途将迎来终点。而到那时,会有人明白一切,会有人知道一个故事,关于一位孤独的旅行者和她单向的恋人,关于数十封从未被寄出的信,到那时,或许罪孽终将得到宽恕,黑羊将洗去墨色,重获新生。

但直到那日之前,今日的莫斯提马依旧流离失所,孤身一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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